电影《老枪》的剧照，顾学兵（祖峰饰）面对生活的困境，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坚定。

是自我的道德守则重要，还是最大多数人的福祉重要？

《老枪》这部电影试图寻找答案，然而最终却找不到答案。它展现了在一个复杂社会境况下，道德和正义的模糊与暧昧。电影中的每一个人，都在自己的道德困局之中，当他们所受的伤害足够强烈时，那些看似错误的选择甚至是铤而走险都变得合理。

东北，一个承载着大工业时代辉煌与破败记忆的地方，以及九十年代经济改革带来的社会动荡，构成了一个戏剧富矿。它滋养了众多文艺作品，如双雪涛、班宇的小说，也给予了影视剧如《钢的琴》、《白日焰火》等最核心的灵感。

《老枪》也属于这股风潮，但它没有突出地域特色或人物特性，而是执着于探讨在复杂社会境况下，道德和正义的模糊与暧昧。这是这部电影最有价值的地方，它试图找到答案，但最终找不到答案的悲怆。

电影中的反派前所未有地消失了，这使得对于悲剧的追问更加令人动容。影片试图精准地重现那个复杂的伤害链，去解析一个无解的系统性悲剧。而在这其中，是生存、道德、情感、良心以及命运之间犬牙交错的争斗和权衡，但结局仍然是无法阻止的毁灭。

电影对写实的非类型化追求，与本身结构上的类型化存在冲突，这种对撞要产生真正的情感冲击，则需要人物有着丰富的性格脉络和内心血肉。然而，电影在细部上显得力有不逮，对于人物的塑造有些蜻蜓点水。

基于以上这些好奇和疑问，我们与本片导演高朋、主演祖峰进行了深入交流。

梅雪风：电影中的顾学兵这个角色，他的设定很有意思。他像是一个旁观者，在看着整个世界往下坠落。他的道德感或价值观受到挑战。

高朋：顾学兵这个角色，他更像一个旁观者。他站在道德高地上，好像在坚持某种东西。他之所以能坚持，其实是因为他没负担，他没有那么多的现实的困境。

顾学兵和其他人物一样，都在做一个相对较善的选择。比如老田，最后他选择去抢劫保卫科，他认为不会伤到他的兄弟们。这是他在生存困境里能做的最善的选择。

包括厂长让顾学兵做选择，8000个人的工资和一个人的公道，你怎么选？放在我们每个人，怎么选呢？他还是在做一个相对较善的选择，但是只有顾学兵他其实在做一个非常理想化的，有一点出世的坚持。

但另一方面，他其实解决不了一个延续性的根本的问题。也许这一次，大家的工资暂时被守住了，孩子被救下来了，但是历史还是会往下走，走到我们的现在，然后顾学兵这样的人应该也没有了。顾学兵最后还会是原来那样吗？如果会的话，他怎么活下去呢？

梅雪风：电影好的地方在于它相对更深地触及到这种两难。一方面导演很善良，给每个人物都赋予了他们做这个事情的合理性，但是这种处理实际上又让电影变得更加残酷，因为没有了对错。

高朋：这个电影它的方方面面，在最初的时候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，就是真实。我们不做一个特别明确的关于什么是正义的故事，因为这个东西我觉得挺假的。

影片中，疤脸开第一枪之前，顾学兵说，那这对和错还有什么意义呢？我就只能往前看，未来总会比现在好。这可能是这个电影要讲的，我们处于这种混沌中，我们不知道对错有没有意义，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没有意义的，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做出一些不那么好的，不那么正确的，甚至是有点邪恶的选择，这时我们怎么说服自己？我们说服自己的方式是往前看，总要往前看，未来应该是比现在好的，可能未必，但应该吧。这样我们才能往前活。

梅雪风：电影里的意象，如人物的残缺、飞翔的蝴蝶等，是如何考虑的？

高朋：电影中的意象特别有意思。有些东西来自本能，但它会带来好多解读空间。比如蝴蝶，它其实是特效组废弃的道具，但没想到在电影中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
耳聋也特别有意思，写剧本的时候就想，顾学兵到底为什么退役？然后翻好多资料，看到有一个涉及运动员的采访，他说他的右耳失聪，导致平衡力受损。于是我们通过关系找到他，想求证这是否真的原因。他其实一直没有特别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。但在追问的过程中，我意识到，其实是他自己需要这个理由。

当有一天，你真的不得不做一个选择，要不要退出你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，这种时候其实你需要一个强大的原因，才能原谅自己。所以顾学兵他真的是因为耳聋退役吗？我觉得他心里也想要一个答案。

电影对写实的非类型化追求，与本身结构上的类型化存在冲突，这种对撞要产生真正的情感冲击，则需要人物有着丰富的性格脉络和内心血肉。然而，电影在细部上显得力有不逮，对于人物的塑造有些蜻蜓点水。

梅雪风：电影中的老田妻子的情况，完全通过他们吃饭那场戏的对话去表现，这会不会有点偷懒？

高朋：在剪辑到某一个版本的时候，还是有老田妻子的戏份。贾樟柯导演看片时告诉我，电影这个东西就是似真似假，大概意思是说不要太实了，让观众有想象的空间就可以了。我现在觉得片子里有些东西就说得不清楚，这是一个经验，也确实因为一上来我们就是以克制为最大的原则。

于蒙：你们有想过这种克制的创作会在现在这个时代付出什么代价吗？

高朋：克制的代价就是票房吧。作为职业导演，我们得养家糊口。如果我有幸能当一个老师，主业是搞学术，当我想有所表达的时候，我再拍电影。但现在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