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后,#不结婚老了真的会很惨吗#登上微博话题榜,阅读量10.4亿,讨论量13.6万。有人坚定支持“养儿防老”,有人反驳称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;有人讨论“用某种紧密的互助关系代替婚姻”,也有人呼吁“多关注老了之后的福利保障”。为此,笔者和几位独身者聊了聊。对于他们而言,独身,意味着什么?未来、养老对于他们而言,承载着什么?社会层面,又能为独身者做哪些事?
单身生活
“愚生”二字取自塔罗牌的0号愚人,代表着天真,热情,和对生活充满好奇,算是他对未来余生的期待。但他对余生的安排里,暂时没有伴侣。
“因为找不到啊。”屏幕上,愚生飞快打出这几个字,随后,他又严肃起来,“也不是找不到,那得多惨,只不过没把处对象、结婚当成生活目的。”愚生觉得,自己不适应现在处对象的节奏。“对于我来说,认识一个人一年才会了解她,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在一起。可是现在的人,一年都够换好几茬了,没人等我。”愚生觉着,处对象、结婚或许早就不是自己生活的目的了,生活没有目的,怎么舒服就怎么来。
编剧廖一梅在《柔软》中写道:“每个人都很孤独。在我们的一生中,遇到爱,遇到性,都不稀罕,稀罕的是遇到了解。”日色很快,车、马、邮件都快,一生够爱好几个人,但有人依然想从来之不易的稳定关系中挣脱出来。
“你不觉得现在社会上的网太多了吗?婚姻对我来说就是又一张复杂的网。”林森今年33岁,恐婚。3年前,他曾一度走到订婚这一步。女朋友忙着看婚戒,逛婚博会,但他觉得自己是局外人。
“我记得《平凡的世界》里有一幕,田润叶结婚的时候,别人都在欢天喜地,只有她一个人端坐在那里,仿佛一切与她无关。我就是这种感觉。”女朋友身着婚纱,询问林森的意见,林森越过婚纱,仿佛看到一个手铐,铐着他的未来。为了逃离,他用极端的方式分了手。此后,便越来越享受一个人的生活,看书、看美剧、游泳健身、定期组织朋友聚会......“就是喜欢自由,既不想被人需要,也不想需要别人。”
“不想被需要”的想法,多少带有些过往记忆的影子。不久前,林森从中科院博士黄国平的论文致谢里读出了些自己的过去。在媒体的描述中,黄国平“走了很远的路,吃了很多的苦”,代表着“贫穷少年通过知识和奋斗,一步一步改变命运的故事”。
“他(黄国平)经历的那些苦,我基本上也都经历过。”林森称之为“人间冷暖,生离死别”。对于往后,林森想一直一个人,“就是喜欢自由,一个人没那么多责任,也没那么多压力。说白了就是比较自私、小我”。
社会齿轮飞速转动的同时,“愚生”和“林森”们正越来越多。早前,民政部数据显示,我国单身成年人口高达2.4亿人,其中有超过7700万成年人处于独居状态。预计到2021年,这一数字会上升到9200万人。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数字所代表的个体也朝着成家和独身两个方向持续分化。
“说实话,准备好一辈子不结婚的人,他们都或多或少有过大部分人没有经历的人和事,才会放弃在这茫茫人海中寻觅一个人,给自己的人生做了最‘下下策’的备案。”问答社区知乎上有一个提问:有多少人做好了一辈子不结婚的准备?在这个提问下,有62561名关注者,8622个回答,被浏览30,468,833次。知乎用户 豆豆用“下下策”勾勒出这个群体的些许无奈和决心。
重塑亲密关系
毕竟一个人畅享自在的日色,一个人也要走进孤独的良夜。无人分享,无处诉说,是愚生对“孤独”的刻画。但他有“解药”——让自己轻松游走于不同陌生人搭建的社交空间:篮球群、骑行群、行业群、游戏群、不婚群......要实在觉得孤单难耐,也还有绝招:忘记。“孤独谁都会有,无所谓了,睡一觉就过去了。”久而久之,愚生觉得,自己的记性可能变差了,“遇到无法调节的事,把它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就行了”。
“事实是,消除独居带来的痛苦的困难程度,其实等同于消除生活所带来的痛苦。”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·克里南伯格在《单身社会》里写到,尽管如此,但有些感受,诸如孤单、后悔、害怕失败、对未来的担忧,还是被形容成所有单身者的共同点。对于世俗理解里“被剩下的”独身者而言,个体的渺小有时会被放大。
方林今年38岁,5年前离婚,他一再强调,不是因为感情破裂,“因为某些客观的原因”。未来,他也不打算再婚了,就这么一个人过下去。敏感如他,2年里,孤独感时常来袭:一个人在家独处时、听同事给家里打电话问“晚上吃什么”时、回忆起过往种种时......
2月份,方林去成都出差,恰逢周末,便租了一台车自驾去川西。“我从小在平原地区长大,一路上看到雪山、悬崖、高山湖泊会觉得很美,但就只有我一个人,身边没人分享,真挺失落的。”方林有时候会想,人需要一种满足感,需要分享,需要认可。
“现代社会缺乏对家庭以外亲密关系的想象力。”关于对“孤独”的恐惧,泛心理学公号KnowYourself将其归结于“心理学结构不稳定带来的自我压力感”:随着同龄人逐渐进入人生的第二个篇章,重新被稳定的社会结构所捕获,剩下的人开始直面荒渺的巨大世界的心理压力感。
而透过各类社交平台,有些人正在试图重塑新的亲密关系的可能。
裴七七今年28岁,1年前组建了一个不婚不育群,群里有几十人,最大的70后,最小的00后,有写小说的,有画画的,有当导演的,也有每天在出差的。“大家每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,随手分享自己拍的照片、做的饭、碰到的事、遇到的困惑,也有人会分享书籍、电影、好玩的地方。”
而在一个名为“吉猫星球”的“理想国”里,5000多个体正在试图将亲密关系长久化。2020年5月,小鱼和志同道合的两个朋友开始筹划做一个独身人群专属的APP。“它(APP)至少可以解决少部分人的精神需求,被陪伴、被理解的需求,让大家认同自己并且尊重他人。”1年以来,吉猫星球举办过周末电影院、解梦事务所,组织过月度计划、小长假分享等话题讨论,也坚持每天为大家发布诸如天气预报等生活提醒。
“但不得不承认,我们还有很多没有实现的。”小鱼一直觉得,要搭建构筑新型亲密关系的平台,还有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:该怎么引导、疏解大家内心的烦恼,如何做到更高质量的陪伴,如何从线上过渡到线下,建立“有责任有担当的养老组织”,如何以具体形式来解决实际的独居生活问题等等。
“来自周围人的支持可以减缓(单身)歧视对独身者造成的负面心理影响,如果没有社群支持,会让某些单身人士更弱势,尤其是年纪较大的人。”希伯来大学公共政策和政府学院教师伊利亚金·奇斯列夫在《单身社会》如是说到。
一直单着,要如何养老?
关于“未来会怎样”这类问题,愚生没考虑太多,“只要自己努力生活得更好一些,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就能被抵消一点吧”。过去6年里,愚生算是“悟”出了某种真谛,只要自己过得好,或者至少表现出过得好,旁人也就不会太过多问了。
但不管个体观感如何,在社会层面,结婚、生子总被和“安稳”、“养老”联系在一起。独居、独身也因此被贴上了诸如“老年会很惨”的标签。
2013年,豆瓣上出现了一个名为“孤寡人士中老年送医收尸互助”小组,据悉,该小组成员人数曾一度达到27000多人。在独居者心中,“养老”二字,始终涵盖着对衰老、死亡的担心,对没钱过上理想退休生活的忧虑,甚至对死后无人收尸的惧怕。
而随着时间的推移,独身互助群接连出现,“养老”仍然是不变的议题。
“养老”话题里,有安利安装警报设备的,据说上海已经推出了“智慧六件套”,如果12小时用水不足0.01立方米,48小时没有进出大门记录,装置会发出预警;有讨论长期护理险的,说是“上海已经推出了长期护理险,但服务项目有限”;也有讨论投资理财,商量抱团养老、写遗嘱委托亲属的。
Frank Chen是一个从业多年的金融销售,今年35岁。30岁那年,他还单着,一度觉得自己要一辈子单身下去了。那一年,他开始给自己做养老规划:除去房贷,每年拿出剩余可支配收入的15%~20%做商业养老金,3%~5%配置定投基金组合,看价格时不时购入些黄金,剩下的钱该吃吃、该喝喝。“不可能一蹴而就,也不管是不是独身,至少让人生的未来有个底仓”。
除个人为自己铺设人生“底仓”外,对于主动或被动选择独身的人群来说,社会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?
“日本老龄化的发展比我们靠前,他们的一些社会现象相应比我们提前发生,也有可供我们借鉴的经验,比如‘成人监护制度’。”盘古智库老龄社会研究中心副主任李佳告诉笔者,“作为个人来说,多挣钱养老没错,但假设在失智的情况下,这个钱谁来管?”据李佳介绍,“成人监护制度”就是通过社会组织的力量解决对老人财务的托管。
但也有学者指出,目前,我国的成人监护制度还存在一些待完善的方面,比如认定程序单一、监护协议的相应规定不尽完善、缺乏监护监督与保障制度、没有关于监护人报酬的相关规定等等。
而随着单身群体的逐渐“壮大”,有人提出“大群体互助”概念,比如在社员患病时派专人“监督”医护人员及服务人员,代替“家人”的职责。此外,也有人提倡引入类似日本的“介护保护”、“居宅介护机构”(揉合了日间、居家上门以及暂住三种服务模式)。
对此,李佳认为,从某种程度上看,更契合我国实际情况的还应该是“社区营造”概念,即通过社区层面让独身人士产生联结、获得救助。
但李佳同时也坦言,目前来看,我国养老服务体系的顶层设计主要是按照“失能”来规划的,还没有按照真正所谓“单身”人群来设计。未来会如何,还有待配套设施在应对老龄化的过程中逐渐完善。
面对未来可能的种种所谓“惨”,Frank倒觉得,也不需要过度神伤,弄清楚到底害怕哪些“惨”,提前准备就完事儿了。害怕老了没钱,就努力挣钱;害怕老了孤单,就从现在开始认真交朋友;害怕老了生病,从现在开始注意身体......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愚生、林森、方林、裴七七、小鱼均为化名)
(编辑:黄玉璐 校对:翟军)